卢恩俊生命的汉字（情·八个）
老
土地上的事物，成熟的象征
是与刀刃相逢。甘甜或者芳香
在刀锋交汇处闪烁光芒
我嗅到它们的欢笑
也听到它们的疼痛
我想我也会老的，但我还有很多时间
我正在用锋利的刀刃
修整我的人生，以及
青春一样的诗行
我还要把日子里的禾苗扶正
把生活中的空袋子装满欢笑
更重要的是为我老掉牙的母亲
镶嵌上满嘴新牙。让她尝遍
哪怕是最后一秋的甜香
还要为父亲换掉老死的股骨头
让他走一走落日下哪怕是最后一缕芬芳……
父
手握石斧
英雄的构图
他的名字叫
父亲的父
手握石斧
将晨曦砍成一轮太阳
将月亮砍得满天星光
披荆斩棘，道路延伸
串起
田园家园
儿女满堂
左一把锄头
右一把镰刀
交叉着
播种和收获的繁忙
父亲是一头负重的牛
扽紧梭子
痛苦和汗水甩在身后
幸福和希望朝向前方
注：在甲骨文中，“父”字是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柄石斧。
情
一颗心警觉的竖起来
对同事，一如土壤相依相融
对社会，一如月光洁美祥和
一株拥抱春天的植物
燃烧青春的岁月
——摘自《致孩子卢鑫》
对孩子十分的记挂，
就打通了电话。那头
声音噪杂，孩子说：
“我刚到医院上班
忙得忘了父亲节
对不起，老爸！”
“孩子，我是想嘱咐你，
别忘了看你导师，他老人家
从学习到毕业分配，哪一样
不亲过你老爸。谁说经济社会
金钱万能！人生这部书
写好那个‘情’字
无价……”
当日傍晚，大儿子发来视频
那头，我的老妻抱着孙子
儿子儿妻陪伴，一张全家福……
刚过周岁的孙孙，呼扇着双臂
“爷、爷、爷……”
奶奶问： “爷哪去了？”
孙子：“奶、妈、爸，然后手高举”
那是全家送我上火车的描述
我想，孙子一定不理解
也很难受，爷爷怎么走成
电视里的镜头……
我鼻子一酸，石头硬的心
开了一串花，咸涩中透着甜香
绽放在思念的诗行上
月亮穿过夜的土壤，一遍一遍的吟唱
一直到王蓉唱着《爸爸妈妈》出场
感动的月亮，洒了一地情感的月光……
活
舌之根，扎在心田上，水之根，扎在源泉上
心灵的清泉净化舌头， 文明着世界的
活力
——摘自《3航字360》
隐隐约约村子里传来哭声
妻子嘟嘟囔囔着
东头狗他娘，善良的女人
没走出吐沫星子
半斤农药，结束了自己……
我就想，人的舌头了不得
翻云浮雨，能洗净冤屈
更会污了人的身子
有时让你跳进黄河洗不去
你发疯的奔跑
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此刻电视里正讲孔子
他游说六国，尝尽酸苦
圣人的舌头，游刃有余
一路清泉喷涌，至今
流淌在文明国度里
我不由的喊出臧克家的诗句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妻子一边搓洗衣领上污垢
一边打岔：好人总是活不过孬人……
那些该死的，活着
让人唾弃
那些永恒的，活着
让人追忆
那些典范的，活着
活在后人心里
沐浴健康的舌头，芬芳着人类的进程……
酒
好喝酒的爷爷
外号酒坛子
喝激动了就说古
常爱讲，伟大的祖国
几千年的酒坛子
贴着标签三滴
文气义气傻气
傻过了就来了疯气
咱是那个济公
爱积德行善
疯疯癫癫
有人气
接下来就夸家乡的红土地
那些齐刷刷雄赳赳的红高粱
是咱庄稼队伍领军的一排排旗帜
进酒坛子的那一批
是最优秀的积极分子
咱吃庄稼的粮食
就有了铁打的身子
咱喝粮食的液汁
就燃烧起飞溅的汗珠子
行走在广阔的大地上
庄稼们摇摇晃晃
听咱的
麦收一路
流金子
秋收遍地
荡银子……
渴
身体里的骨头、肠胃、血液……再呼唤
思想里的命运、爱情、生活……再呼唤
再高的围墙也囚不住
日子上的那团火，烤验着
水在障碍的近处，诱惑着
我回忆起田里劳作的父亲
欲望的身子一蹲再蹲的样子
直到绿色成为一座监狱
父亲在土下的四方木里没了欲望
而他镜框里渴望的眼神
时常被我禁不住的泪水滴湿
细
母亲的心
针孔一样
穿过针孔儿的线一样
牵系芽儿的
雨丝一样，阳光一样
母亲在田上穿来穿去
针一样，时光一样
又一年的绸缎上
我听到母亲的汗珠儿
与禾的根须交织的声音
纸
在乡下，女人是没有名字的
女人有名字也没有人喊
默默成男姓后面的“氏”
女人是男人的影子
小时候听娘说，贤良是中国女人的美德
棉乡的女人总是棉一样柔美丝一样细腻
女人的命，纸一样薄丝一样轻
娘的命苦脾气很硬，每天
把太阳摇落把月亮摇醒
有时整夜的星星，眨巴着眼睛
看娘扯丝抽缕的身影
娘把一朵朵温柔抽成丝，织成
纸状的一匹匹布，八个孩子
依着娘用布匹铺就的路奔向了八个方向
在八座大城市里写着辉煌的前程
后来娘走了，命薄的娘安息在厚重的土地下
命轻的娘坟前站着又高又重的大石碑
那坟头成了娘一生的纸最后书写的句号
我让石匠在那石碑上特意刻上 “张桂枝之墓”
让娘的名字在大地绿色文字的纸面上
站成永远的坚强，树成与命运抗争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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